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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正是。”孤獨凱旋的目光落在兩人相持的臂上,淡淡說道。

  冷雙成想起了程香所說的話,心中一動,抓住吳三手手臂,借力站起:“孤獨公子,能否讓在下看看你的脈象……”

  “原來你也懂得醫術,就不知道能不能醫治我的疾病,救我一命?”孤獨凱旋仍是站立於陰影中,語聲冷淡。

  吳三手的眼光里聚集著重重疑惑,看向冷雙成。冷雙成的目光依舊落在對面,右手卻不動神色地輕扯了下吳三手的衣袖。

  吳三手覺得這一切都充滿了詭異的氣息,他回過頭看著孤獨凱旋:“什麼病,如此頑劣?”

  “我遇到了一個少年,和她在一起時並不覺得如何快樂,狂妄地以為分別後也能習以為常。可是我離開她後,才發現自己得了一種很厲害的病——原來喜愛的食物變得難以下咽,原來習慣的地方變得面目全非,我吃飯、休息、走路、說話空氣里都浮現著她的影子,颳風、下雪、晴天、雨天一直在呆呆地想著同幾個問題:她還好嗎?可有吃飽穿暖?可有地方落腳停留?此刻是在風餐露宿還是在下榻休息?尤其在我聽聞她去儒州後,身體愈發地疼痛,常常不能呼吸,如同此時……”

  孤獨凱旋一手緊抓住心口,沉悶地咳嗽,點點醒目的血絲滲落在胸前貂裘之上,片刻浸染成梅花朵朵。他一邊抑制一邊伸出一段白淨的手腕,朝著冷雙成那裡直直走去,口氣還是那麼冷漠:“初一,你說我,還能活嗎?”

  32.糾結

  燭火映照下,孤獨凱旋的面目漸漸清晰明朗,他的瞳仁里摻著火熱,看不到別人,緊緊盯住了初一波瀾不興的臉。那目光如此熾炙,似是乾渴已久的人歷經千辛萬苦,才覓得一點點綠洲。

  冷雙成默默地看著他,無所回應。

  “這就是你,初一,換做常人,即使不是滿心驚訝也定流露激動之色,可你還是那麼沒心沒肺地站在那裡,看著我苟延殘喘舉步維艱。我時常想,如其讓我單調地病死,還不如來見你,快樂地痛死。”

  孤獨凱旋一步一步走到冷雙成面前,低下頭,凝視他的雙眼。

  一直沒有聲響的吳三手,很艱難地轉回頭,從迷霧般的震撼中清醒,吃驚地喚著:“阿成……”

  冷雙成面目沉寂,鬆開了吳三手的左臂,順勢抬起手指,掐住了孤獨凱旋的脈絡。

  “原來你叫阿成……”孤獨凱旋咳嗽著開口,“我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不配知道。我一直有種感覺,只要我離你近一分,你就會掙脫得更遠。沒有救下你之前,你對我說話儘管謙遜,但還平靜。現在見到你,你居然自稱‘在下’,初一,你是一定要隔出些距離嗎?”

  說到最後,孤獨凱旋低下頭放在冷雙成肩膀上,抑制不了一疊聲地咳嗽。冷雙成輕輕地替他順著後背,穿過他的髮絲,默默地看著吳三手。

  吳三手一臉震驚地站在火把底,半晌無言。過了小會兒,他突然又見到了冷雙成臉上的那種笑容,似是懸崖峭壁上的迎春花,無語而淒涼。

  “公子,在下尚不能自救,又如何救你呢?”

  說完這句,冷雙成突然一拂孤獨凱旋的穴道,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身子,轉過頭對吳三手說:“幫我扶住他,我替他取針。”

  “阿成,你剛才的傷……”吳三手遲疑地看著冷雙成。

  “不礙事,這位公子是我兩的救命恩人,一定要讓他好好活著。還別磨蹭了,地下城並不安全!”

  吳三手伸出手接過孤獨凱旋,將他伏在自己身前站定,口中仍然說道:“孤獨公子怎麼又成了我的恩人了……”

  “等會我再告訴你。”冷雙成出手為孤獨凱旋開始療傷,吳三手默默地閉上了嘴巴。

  過了半盞茶時間,冷雙成為孤獨凱旋逼出了銀針,還來不及對吳三手說出什麼,身子一歪,傾斜著倒地。

  吳三手大驚,平放好孤獨凱旋,近身去查看冷雙成面容。

  冷雙成淡淡地呼吸,雙眼開開合合,臉上汗珠暴發如瀑。吳三手將他扶起身子,靠著洞壁坐好,一邊用衣袖替他擦拭臉頰。

  過了許久,冷雙成呼吸平穩,慢慢地挪動身子,開始打坐調息。

  一時之間,洞穴內又恢復了先前的靜寂無聲。

  “說吧,你想知道什麼?”冷雙成睜開眼,對著吳三手淡淡說道。

  吳三手落在冷雙成面目上的眼光來不及收回,倒也不扭捏,慡朗一笑:“阿成就是深知我心。”

  “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?”

  “我施針時需使用師傅教我的心法和手法,牽動宿疾,疼痛片刻便沒事。”

  吳三手驚呆不語,心中一時感慨難平。過了會,又問道:“這位孤獨公子……”他默默地遣詞造句了一番,“是你的舊交?”

  “不是,這個說來又話長了……”冷雙成開了個頭,簡短地對吳三手說了自己自離開闢邪山莊以來,所發生的幾件大事,包括孤獨凱旋為了不毒害吳三手,寧願抱著羸弱的身子,生生受了那枚銀針,但是絕口不提聶無憂的秘密。

  “孤獨公子體質虛寒,需要在溫暖之處靜養才能緩解痛楚,多日勞累,他氣血攻心虛火上升,脈象不穩。現又被人拍進長針折磨軀體,估計又是著急趕來會和我,所以孤獨公子的處境,目前最危險艱難。”

  吳三手看著冷雙成,欲言又止。

  “如你所見,我是名女子。”冷雙成看著吳三手,平靜地說出了他心底的疑惑。

  想是剛才眾多的震驚紛至杳來,讓人應接不暇,此時的吳三手倒也顯得鎮定,他的目光移至孤獨凱旋身上,淡淡地問:“現在你打算怎麼辦?”

  冷雙成沉默地站起身,取下火把映亮了洞中四壁:“如果我能出去,我一定會想出各種方法醫治孤獨公子的宿疾,但是公子的心病,我無藥可醫也無能為力。”

  “阿成,你當真是……”吳三手看向冷雙成,後半截話語又吞沒於腹中。

  淡淡的火光下,冷雙成的側臉藏於陰影中,隨著輕輕跳躍的火苗,明滅可見她忽明忽暗的容顏,似乎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,寂冷淒清。默然站立許久,才聽到她有些木訥地說:

  “孤獨公子的悲涼我感同身受,公子的厚愛我承擔不起,因為我時刻也是這般活著。”

  “我一直懷念著一個人,像月亮那般慈悲溫和之人。這個人一直在我的心中,滿如盈月夜夜不息。儘管他已故去,但我從未感覺他的離開,因為他,時刻陪伴在我的身邊,一顰一笑散落於塵,融入了我的呼吸,一淺一近直達心底。”

  吳三手聽著這無任何情緒起伏的語聲,嘗到了喉間翻起的酸澀。他想起了初一以前說過的那些話,漸漸有些明了面前之人。

  她將痛苦抑制在最深處,啃噬得屍骨無存時,才能化成那一陣陣平波無疾的風,從糾腸百結的魂靈中穿出,在空曠滄桑的大地上發出營營哼鳴。

  “不該來,終究讓你為難了……”

  靜寂的山洞內,響起了一道低沉的嗓音。

  吳三手循聲望去,不知何時孤獨凱旋已靜靜站起,靠著洞壁默默看著冷雙成的背影。

  “我的本意不欲如此,只是控制不了心裡的疼痛,一聽到你的消息就飛奔而來。你不必擔憂,這是我自己的抉擇,似那飛蛾撲火,貪戀的就是最後一絲歡想。”

  吳三手囁嚅著唇形,心裡默然一嘆,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。

  冷雙成持著火把,背對兩人凝視壁上,默然了許久。吳三手看不見她的表情,猜不透他心中現在何想。

  “孤獨公子,你還能走嗎?”她平靜地問了一聲,仿若先前一切不曾發生,“我們要想辦法出去。”

  孤獨凱旋輕咳幾聲,拉攏了雙襟,淡淡地說:“你進來時便知曉一旦引爆琉璃火,整座山城瞬間即覆,還談何逃生?”

  “琉璃火?”吳三手啞然出聲,“唐門鎮宗秘寶琉璃火?”

  “是。”冷雙成舉起火把,率先緩緩前行,“我本來一直好奇辟邪少主為何苦費氣力每日為你驅針,現在看到洞中四壁,一切瞭然。”

  吳三手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她的後影,無法發出聲音。

  孤獨凱旋取下吳三手放置的火把,沉默著走在最後。

  “我剛才撫摸內壁,發覺滑膩不能鈍手,顯然有人早我們一步進入此地,塗滿了油脂。這是一種滇藏密產黑油,混雜火藥,遇熱即熔,引火即爆,威力無比。辟邪少主想必將琉璃火早已拆封,塗抹壁上以待時機,而這個期限,就是今夜子時。”

  “子時一到,針走內臟疼痛難忍。那枚銀針上沒有毒汁,但是淬有迷藥,一入臟腑血液便催發幻象,使人癲狂。屆時無需你的意願,勢必引你失手點燃整個隧道。”

  冷雙成回過頭看向吳三手:“正如你所言,此處沒有出口。火藥一發,古城山脈頃刻不復存在。”

  “為何如此煞費苦心……”吳三手冷汗漣漣,喃喃自語。

  孤獨凱旋走上前,掠過吳三手,淡淡的語聲傳在後面:“他這麼做是一箭雙鵰——既完成他統一大業的心愿,又利用你引誘初一前來,何樂而不為?”

  吳三手聽後怔怔地站在那裡。

  冷雙成想起在城門那道目光,證實了自己的推斷:辟邪少主遇而不殺,除了彼時心系戰場大局為重,更重要的是他已經估量出自己的去向,所以有恃無恐。

  “吳有,我對你說過,我就是那枚棋子,沒了你我還是會來。”冷雙成看著吳三手,知道他此時一定心裡難受,所以面容沉靜地安慰著他。

  孤獨凱旋迴轉面目,看著佇立的兩人,微微一笑:“初一,你對旁人如此仁慈,唯獨對我,如此殘忍。”

  笑容和著火光一起跳躍,遙遠而孤寂。

  冷雙成垂下眼瞼,看著自己地上的影子:“公子,別再繞回來了。”忍了片刻,還是淺淺掀動嘴皮,不動感情地說:“他和旁人,絕對不同。”

  孤獨凱旋淡淡地回過頭:“自是不同。外界傳聞巧手吳有雙手如簧,過目不忘,既負盛名,定是不同。”

  冷雙成和吳三手驚聞後,對視一眼,面面相覷。

  吳三手見到了孤獨凱旋和冷雙成的糾纏,心底驚異許久,對眼前的孤獨鎮主——名震天下,萬戶首選的少年——多了一些清晰的認識,不再如同霧中觀花,因為他是真實的,是有血有肉的。而阿成從頭至尾一味的維護,讓他感慨不已,尤其是初見自己所流露出來的驚喜,那種自然的拋去了平素木訥的笑容,令他終生銘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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