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頁

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

  冷雙成極力抑制面目的驚異,扭過頭看著窗外飛逝的夜景,景色一片也未駐進她的瞳仁,心底卻是閃過冰雪般的戰慄:這個人果真是深不見底,連我試探銀光的後路都已封死。

  銀光看著冷雙成的背影,仍然愉悅地微笑,緩和地說了一句:“公子還交代過,從即刻起,初一要形影不離地侍奉公子,還要做冷琦冷護衛的一切事情。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冷雙成糾腸百結地平臥於窗欞邊的八卦震邪榻,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靜,心裡勝過海浪般地翻騰。她的雙目透過碧櫥紗窗,落在室外翹起的一角飛檐上。朱紅宮牆托起青色琉璃瓦,鱗次櫛比井然有序。豪華氣派的兩層青瓦翹脊上,一對展翅欲翔的金龍閃閃發光。

  葉府是已故國舅葉成安府邸,剛才馬車一路跋扈地穿過院落時,冷雙成略一打量,就發現王府的驕橫霸氣。一條筆直雪白的岩道直抵府院大門,描漆金朱扇門對開,煊赫了富麗堂皇的樓棟,周邊居然沒有一方民宅,偌大的雲騎橋畔僅此一戶,巍然高立。

  冷雙成稍稍思索,已推斷出秋葉依劍身份——辟邪少主母親姓葉,正是當朝先故國舅之女。他和趙應承現是皇上的左臂右膀,在朝在野聲名如日中天。她不禁微微嘆息,像是現在才察覺自己在如何一個人物眼底偷生。耳中不聞內室秋葉依劍任何聲息,可她還是不敢閉上眼睛。

  “東閣先生傾其所力助我打通經脈,為我恢復面容,甚至換血轉毒,寧願自身活活疼死,也要救下我這多餘之人。最令人尷尬氣憤的就是罔顧我的意願,一心一意將我送到秋葉依劍眼前,想想先生疼痛扭曲的面容,一夜盡白的鬚髮,我怎麼能夠不答應?只得順著他的意思在青山寺佛祖面前立了毒誓,不得背叛辟邪少主……秋葉依劍回到葉府後,什麼都沒問就要我以後睡在外間,他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……吳有到底在不在他手上,孤獨凱旋是回了青龍鎮還是回了飛雲山莊,江湖裡打聽不了一點有關他們的消息……軟軟有些危險,不過從我跟著她的這半個月來看,那些人的目的好像不是她……”

  冷雙成如此胡思亂想著吳有、阮軟、孤獨凱旋的事情,不知不覺天已微亮,她模模糊糊地合上雙眼……

  一團冰涼如雪的氣息佇立在身前,冷雙成馬上驚覺睜開了眼睛,一張俊美白皙的臉龐落入雙瞳,剎那清醒之後,她認出了來人是誰。

  秋葉依劍面容冷漠,抿著薄唇正一動不動盯著她,他雙手垂落中衣盡展,露出了裡面潔白如雲的窄衫。

  冷雙成心裡一驚迅速站起,雙眸微垂,靜靜立於榻邊。等了許久,疑是秋葉依劍有少許的不耐,只聽見他冷冷一聲:“更衣早朝。”

  冷雙成低斂眉目,眉間輕不可視地鼓動一下,方才她飛快地掠了一眼,就發覺了桌上放置的朝服。她默默地捧過站立在秋葉依劍面前,仍是微低眉目不動聲色。

  秋葉依劍盯著冷雙成的眼瞼許久,見他沒有動作的意圖,不由得又是冷冷一句:“要主人親自動手嗎?”

  冷雙成暗暗吸氣,緊抿一下雙唇,穩定地伸出手,剛到身前偏又有些踟躕。秋葉依劍身形一動不動,雙手仍是垂落身側,如果要整理內衫,勢必要撫平衣襟,接觸到他的身體。他似是想到了這點,不著痕跡地撇了下嘴角,雙手慢慢抬起。

  冷雙成急速地閉了閉眼睛,然後橫下心,雙手虛環秋葉依劍腰身,替他整理好了內衣中裳。

  一股清涼微溫的觸感蔓延上她的指尖,手上似是蒙著縹緲清淡的輕顫,鼻翼下傳來若有若無的淡雅薰香,落在微涼的空氣里,寧靜和迷幻混雜難辨。

  冷雙成凝住心神,面色平靜,一一為他穿戴上黑錦朝服、羅料絲帶,最後覆上一層薄如蟬翼的緋色羅紗蔽罩。在靜寂無聲地更衣時,秋葉依劍保持佇立的身姿不變,雙目卻極有威壓地緊盯面前少年的面容。

  一層薄薄細細的汗珠滲出冷雙成額頭,她趁轉身取貂蟬發冠之際,抬起袖襟擦拭兩下,秋葉依劍看在眼裡,嘴角又是微微一撇。

  一切穿戴完畢,天色透過紗櫥,才一尺薄薄如玉的光芒。

  秋葉依劍佇立於窗邊,俊朗的身形融進微亮的柔光,更顯得俊美沉鬱,飄逸出人。黑色朝服襯出他面白勝玉,墨眉朗目,挺立的鼻樑下淡紫雙唇緊抿,無需看他雙眼,周身瀰漫的凜然冷漠氣息就讓人在驚鴻一瞥後,再也不敢抬眸輕犯。

  他的身后蒼涼與淡白,陰影與明亮連在一起,讓冷雙成盯住一方地上寧靜的剪影,有了片刻的失神。

  秋葉依劍冷冷地瞥視一眼,爾後面無表情地舉步離開。走了幾步後,察覺身後默無聲息,不由得轉身喝向那個低頭凝視的人:“初一!”冷雙成似是有所驚醒,極快地低眉斂目,貼近了過來,距離他三尺遠的地方停下。

  秋葉依劍旋轉身軀,走出了寢居。門外一身淡紫朝服的銀光早已立於中庭樹下,聽到微微聲響,抬手恭敬一揖:“新正之際,銀光恭祝公子萬福。”

  冷雙成似乎有些驚異,抬眸目視銀光一眼,悄悄地抿嘴一笑。銀光透過公子身形,看到冷雙成的微笑,不禁一怔:公子一身黑色朝服映襯下,如修羅般俊美,可是那個初一,穿上了冷琦的黑袍後,竟然也秀挺如竹,俊逸非凡。

  秋葉依劍並沒有回頭,他一直不動地盯視銀光雙瞳,冷冷佇立。

  4.皇宮

  正月一日年節,開封府放關撲三日。士庶自早互相慶賀,坊巷行人著新潔衣服把酒相酬。兩匹全身純白的馬車一路行過街心夜景、龍津橋、朱雀門,穿過御街,穩穩停在宣德樓前。

  冷雙成低眉斂目不聞氣息,雙手規規矩矩地藏於袖中,落在膝上。她的右側便是錦車主座,紫紅繡墩上斜斜靠著一個人,姿勢慵懶冷漠,正在閉目養神。

  她低垂眉目,耳中卻凝神收集外面的鼎沸人聲:

  “關撲呃……買定出手不回頭呃……”

  “杏楂梅子,香藥翠梅呃……”

  “買大買小,買定離手咯……”

  冷雙成聽到這句喊聲,不由得抬眸飛快地掃視一眼:街道邊圍著一團亂糟糟的人群,攢在一起吆喝,但是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  她有些惆悵地收回目光,微微扭頭,就撞進了秋葉依劍冷漠無波的瞳仁里。他的眼睛似琉璃珠子一般閃閃冷耀,盯著她一眨不眨。

  冷雙成大驚,連忙低下頭,繼續規規矩矩地內斂氣息。

  “紫宸殿前有兩個出口,你和銀光一人把守一邊。”秋葉依劍盯住冷雙成沉默的側顏,身子傾斜不動,冷冷開口。

  “是,公子。”

  馬車輕嘶一聲,稍稍向前晃動一下就穩健停下。

  冷雙成正在沉默地想著心事,半晌不聞秋葉依劍的動作,抬頭四視,發覺他正冷冷地盯住她。心思極快地轉念,會意過來,當先下了馬車,立於車轅旁。

  銀光早已停在車外,似是在等待自家公子的到來。秋葉依劍長身而立,出現在車門旁,見到銀光鋪好的腳踏,卻是一動不動。

  銀光微微怔忪,出語問詢:“公子……”

  清風輕拂秋葉依劍蔽罩和衣襟,發出悉悉索索聲響,他雙手垂落身側,任憑衣衫翩飛,仍是一動不動地立於車軸前。

  銀光看向冷雙成,發覺他的眼裡亦然如己,一片迷霧瀰漫。冷雙成微微緊抿雙唇,心裡忖道:聽聞王家公子性情乖張,秋葉依劍不會在這大內宮殿裡讓我伏身腳下,丟我顏面吧?

  冷雙成心裡掙扎片刻,見到銀光警示的眼光,心裡一緊就待伏身下去……

  “手。”她突然聽到他冷漠地說了個字。她不由得暗吐一口長氣,同時和銀光伸出了手。

  秋葉依劍看了一眼,捏住了冷雙成的左腕,虛空一搭借力飄下。他的手指欣長白皙,帶著一股鐫刻的張力,飄飄落地後,穩穩地抓住了冷雙成的手腕。

  冷雙成心裡剛極快地喊了一聲“不好”,只聽見“喀嚓”一聲,左手手腕已被秋葉依劍生生拉得脫臼。她悶哼一聲,小小雨滴似的薄汗頓時傾現額上。

  “右手劍?嗯?”秋葉依劍盯著冷雙成蒼白的臉,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。

  銀光轉眼驚立,似乎從初見初一起,他就一直察覺自家公子不同於往的舉止——公子雖然冷酷,但從來不傾盡全力去追趕別人;除了侍奉他衣食住行的白姑娘,他從來不准任何人近他身一尺之內;他可能真是把初一當成冷琦,稍有失誤,馬上懲戒……

  銀光又有點疑惑,他怎麼看也沒發現初一有什麼過錯之處,但是公子那眼神,恨不得殺身成佛的模樣,怎麼也不會錯。

  冷雙成微微垂首,用右手托起左腕,沉默不語。

  “下次再發現你蠱惑銀光,就不是脫臼這麼簡單了。”眾人寂靜之間,秋葉依劍又冷冷開口,“已經為你死了兩個,初一,再不知節檢,下次可就沒人能救你了。”

  秋葉依劍冷漠說完,雙袖飄飄揚長而去。

  銀光愕然,躊躇了片刻,抬頭看了冷雙成一眼,飛快地說道:“站這裡別動。”然後跟隨公子的身影,趨步向前。

  冷雙成抬起頭,冷冷地盯了秋葉依劍背影一眼,心裡惡狠狠地想道“反覆無常的小人……”然後面無表情地托緊左腕,緊咬牙關,“喀嚓”一聲,移骨接位將手腕復原。又將右手撫上傷處,微微運力,一股冰涼的霧氣貼服上面,瞬間只覺涼慡。“還好寒毒沒有完全被清理乾淨……”

  她慢慢地走到宣德紅漆門旁,默默地等待。

  絡繹不絕的富貴馬車從她身旁穿過,帶起囂張跋扈的冷風,也有早朝的官員經過門邊,眼神倨傲地掃視她一眼,往往目光觸及到她身後的馬車後,面色微變,皆低頭疾行。冷雙成回頭看了眼白馬,想起了聶無憂說的一句話“辟邪山莊的車子,何人敢查”頓時心下瞭然。

  瀰漫的晨霧漸漸散去,大地上流淌著金碧輝煌的色彩,冷雙成盯住雕甍畫棟朱欄彩檻的內殿半天,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太陽的光輝還是富麗堂皇的倒影,正在發呆時,一道紫色身影急速地掠到自己面前,一轉面目後說道:“初一,慶典即將開始,公子吩咐你守右門。”

  冷雙成點點頭,跟隨著銀光足不點地地朝前走去,她的身形仍然挺拔如樹,雙袖微張,卻是先前幾步快過銀光。銀光一頓,喃喃自語:“果真深藏不露……”爾後也跟了上去。

章節目錄